“有事？”我率先开了口。

“只是想来看看你。”

“那就是有事喽！”我总感觉今天的玉无华情绪有些低落，身上没有了平时的那股傲气。

“你会离开我么？”良久，玉无华看着我有些失落地开口道。

“我不是在这里么。”我没有正面回答。我当然想离开他，可我又脱离不了，何必再多费口舌。

也许是因为我们从未像今晚这样好好地说过话，也许是因为夜晚本就容易让人吐露心声，也许是因为玉无华受到了某种刺激，总之，一向不愿多说话的他和我说了很多不曾对别人说过的话。

从他刚出世事时的茫然无助，到后来慢慢适应，他单纯地认为人都是相互的，我对你好你就会对我好，也特别相信善恶终有报，所以隐姓埋名地做了很多好事，大到天灾，小到人祸，他都会尽全力帮助人们躲避，所以人们给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起了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号“仙帝”。

只是人从来就是健忘的动物，只因有一次边疆蛮夷来犯之时他未及时赶到，最后当地落得个伤亡惨重，自此“仙帝”这个名号便打了折扣，更有甚者将他给妖魔化了N倍编写进故事里。

可即便觉得委屈他也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想着以后一定要做得更好，说到底他只是迫切地需要人类的认可罢了。就像是一个极度自卑的孩子，默默无闻又尽心尽力地想去做好每一件事，就只为得到大人们的一句夸赞。

玉无华当然不是极度自卑，他是极度寂寞，他迫切地需要人类的认可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另外一件事了，后来玉无华爱上了一位人类女子，两人浓情蜜意私定终身之后，玉无华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女子，他以为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会更加崇拜和仰慕他，没料到女子知道后却是一脸厌恶。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顾人类死活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的仙帝，枉我们人类将你看作救世主般的供着，你却在这里欺骗人类姑娘的感情。”

说着女子转身就要离开，任凭玉无华在后面苦苦哀求着，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自己费尽心机讨好人类却落得个不顾人类死活欺骗女人感情的臭名称，自此之后玉无华就变了，不害人，但也不帮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成为了玉无华更为信奉的一句俗语。

而最后那个女人因为母亲病危没钱买药，将黑手伸向了过往行人的衣兜里，事情暴露之后被押入了当地大牢，玉无华几次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想要救她出去，却又被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抹自尊心给压制住了。

他本想等女子受尽折磨之后再如救世主般忽然出现，让她知道他才是她真正的救世主，对他感激涕零。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念之差却让他这个想法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女子在狱中受尽侮辱折磨之后羞愤交加咬舌自尽了……

“再后来呢？”我不禁问道。

“她本不该死却自杀而亡，加上生前偷盗钱财而被打入了畜生道，再世为猪为牛为狗为蛆虫，永世不得翻身……”(在阴间自杀是不珍视生命的表现，是比杀人放火坑蒙拐骗偷还要严重的犯罪情节，所以自杀之人都会被打入畜生道。)

听到玉无华这样说我不禁恶寒，人活这一世还真是不容易，死后还要接受地府的审判，怪不得养鬼道和赶尸派的三长老还有那个黑诊所的女人都幻想着能不死不灭，甚至为此干尽恶事。

再后来的我们就都知道了，玉无华因同类相吸而找到了钰儿，不再相信人类的他将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寄托到了这个和他一样的女孩儿身上，只是现实再次不受他的控制让钰儿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子。

他所有的自尊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恼羞成怒，变得无比暴戾，想要杀了楚殇以解后顾之忧，却又顾念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仙帝”名号，最后将这一切都推到了赵老三身上。

说完了这一切，玉无华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此刻的他我竟有些于心不忍。

我觉得我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玉无华是楚殇前世的灭门仇人，我却对他起了恻隐之心，楚殇杀了子良，我却对他恨不起来，林恒昌又杀了楚殇，可我又知道他也是无可奈何。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全部都在互相伤害？

“早点休息吧，也许过两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玉无华又恢复了他往常那种淡淡的样子。

“离开？去哪里呢？”

“府君将行动定在了两天后，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青灵湖，也许会把你带在身边一起去。”

“你大可不必这样，说到底府君并未为你找到真正的钰儿，你自然也不必履行诺言。”我再次强调了自己不是钰儿这个现实，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可是……他们找到了你啊……”说着，玉无华就起身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他说的这个“可是他们找到了我”是个什么意思？

以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搞清楚养鬼道和所谓的下面的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阴谋，现在真相大白了又觉得毫无意义，最起码对于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但我还是希望不管是阴间还是阳间都不要再有战争。我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包括玉无华。

我胡思乱想着，最后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睡着之后我竟然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梦里楚殇还活着，并且告诉我在府君行动的当天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拖住玉无华，能拖多久拖多久，否则府君上位，天下必将大乱。

说完楚殇就消失了，任凭我在梦中大喊他的名字，他也再没有出现。

“啊”的一声，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天已经亮了，洗漱完毕后我像往常一样去了餐厅吃饭，玉无华也像平时一样坐在餐桌旁陪着我，即使那些美味可口的饭菜他一口都不会吃。

这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我不敢确定这个梦的真假和可信度，楚殇已经死了，他又如何得知府君上位天下就会大乱，又如何会托梦给我让我稳住玉无华？

可我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相信这个梦是真的，毕竟梦里有我爱的人。

“你有心事？”在我第八次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筷子的时候玉无华开了口。

“我想再去趟乾坤道，也不知道于道长摆平了那些阴兵没有。”

“你陪我一起去吧，毕竟于道长算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一位亲人长辈了。”生怕玉无华不同意，我赶忙接着说。

玉无华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为难，我知道再过两天就是大战的日子了，这两天玉无华绝对会有很多事情要忙，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拖住他啊！

“楚殇已经死了，我不想在一直活在过去了，我从小就没有父亲，于道长在我心里就是我半个父亲，你就当是陪我回家里看望一下我爸爸行么？”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玉无华，我都这样说了，如果玉无华再听不出来我是什么意思那我可就真没辙了。

对不起了楚殇，我依然爱你，对不起了玉无华，我再次骗了你……

玉无华到底是不忍心拒绝我，最后我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就直接瞬移去了乾坤道。

上次来乾坤道的时候正值乾坤道内乱，也没和于道长说上几句话，现在内乱已平，按理说乾坤道应该是一片祥和啊，怎么气氛阴沉沉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无比紧张？

还没来得及细想于道长就将我们请到了屋里。和于道长简单介绍了一下玉无华后，玉无华就很有眼力价儿地说自己想要参观一下乾坤道就出了门，给我和于道长留了一小会儿私人空间，我和于道长这才算是说上了心里话。

原来乾坤道现在气氛这么紧张也是因为大战的事情，阴间府君不仅仅在阴间招兵买马，甚至还拉拢了阳间的各个门派世家，并许诺如果战争胜利，每一个参战的人都可以得到不死不灭的机会，所以现在基本上有一半的门派和世家都投靠了阴间府君。

只是如果府君真的胜利的话，那么这天下必将大乱，你想想，世间的万事万物生老病死都是有自然规律的，现在突然整出来一个不死不灭，那岂不是有违天理，而且以养鬼道为首的几个投靠府君的门派在世间本就作恶多端，如果这次他们真的成功了，那恐怕剩下的几个门派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还有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恐怕也要跟着遭殃。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我问于道长。

“只能尽力拖住养鬼道他们去阴间支援的脚步了，现在和我们统一战线的也就只有赶尸派和茅山了，风水……算了，不提也罢，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看来于道长是已经听说楚殇的死讯了，他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脸色，我回给他一个微笑证明我没事。

“那个人对你还好吧？”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个玉无华。”

“还，还好……”我磕磕巴巴地说。

“那就好……”于道长舒了口气，像是自己的女儿终于找到了归宿般欣慰地笑了笑。

和于道长在乾坤道随便转了转，我和玉无华就直接离开了，原本还想着拉着玉无华在乾坤道住上两天以拖延他去阴间的脚步，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大战当天乾坤道势必会和养鬼道对上，而玉无华明显是和养鬼道一个战线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帮助养鬼道伤害乾坤道啊，可又有什么办法才能阻止玉无华呢？

眼看着一天时间已经过去，明天晚上就是玉无华去阴间帮助府君大战的日子了，可我却连一个阻止玉无华的法子都没想到。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如果可以我真想追随我妈妈和楚殇而去，可一想到玉无华给我讲的自杀之人以后生生世世都要沦为畜生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做人会有数不尽的烦恼会经受各种挫折，但总比当畜生要好过得多，我也只能把这辈子给苦熬过去了，希望来世的我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睡着我就做了一个关于玉无华给我讲的那个人类女子的梦。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顾人类死活的仙帝，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梦里女子背对着我对玉无华说。

“阴谋？你何以见得这就是阴谋，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再说了，给这个世界找一个领导者未必就是坏事！”

“你……”女子见自己说不过玉无华便气呼呼地转身就准备离开，在她转向我的那一刻我惊讶地发现她竟然长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如果不是她的左眼眼角没有鱼鳞胎记，恐怕我就要以为我就是她了。

女子越走越远，我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忽然画面又是一闪，女子母亲病危，然后女子想尽各种办法挣钱却没有一家店肯要她，最后她只得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来为母亲看病，直到再无东西可卖，为了能继续给母亲看病她甚至打算将自己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有着五房老婆的瘸腿男人。

可是到了最后瘸腿男人却变了卦，不愿意娶她不说，还要走了准备结婚时下的聘礼，最后女子走投无路只得把手伸向了别人的口袋……

梦做完了，我也醒了，可我的思绪却还一直停留在梦境里出不来，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应该相信玉无华还是我这个梦？如果说这个梦是真的，那么那个女子口中的阴谋又是什么呢？

“起床了没，我们该出发了。”正胡思乱想时玉无华敲了敲我的门。

怎么这么早就要下去？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再休息会儿，玉无华听到后关心地问我要不要叫医生，我只得说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痛，休息一下就好了，事实上我昨晚也确实是没有睡好。

玉无华走后我急得直抓脑袋，原本想着等大战的时候想个法子拖住他个把分钟，没曾想他这么早就准备下去，按理说不应该啊，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玉无华不像是那种会为别人的事赴汤蹈火的人，怎么这次他就这么上心，更别提这还是建立在相互利用上达成的协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在玉无华第N次过来确认我需不需要叫医生的时候，我打开了房门。

“阴间大战你可以不去么？”既然想不出法子，我直接开门见山地求他不就行了么，一切尽力而为。

“为什么？”玉无华似乎很是惊讶我会插手他的事情。

“我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

玉无华死死地盯着我的双眼，似乎是想要将我看透，我知道，他不相信我，但我说的这句话真的是发自内心的。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良久，玉无华将眼神从我身上挪开说道。

“给我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玉无华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而这时我的耳边竟然出现了林恒昌的声音。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阴间的战争，而是你玉无华想要借刀杀人，坐享渔翁之利。”

“林恒昌？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们会来救你的！”

林恒昌朝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时从他身后慢慢走出来了一个人，不对，是现在不知道是人是鬼是还是僵尸的一个“人”——楚殇。

“楚……”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瞬间热泪盈眶。

你还活着么？如果你还活着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我逼迫自己去忘了你，不再想你，每晚都要努力将你从我的梦里赶出去，却又期待在梦里能见到你……

在楚殇出现的那一刹那，我脑海里已经出现了无数想要问清他的问题。而此刻楚殇正看着我，用我最熟悉不过的眼神既宠溺又心疼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的楚殇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你没死？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

见到楚殇后玉无华立刻就变了神色，浑身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带着无尽的怒火看着楚殇和林恒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脑袋也随之清醒了过来。

难道楚殇这次的“死”也和玉无华有关系？否则为什么他会说林恒昌他们合伙儿骗他？想到这里我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玉无华，他身上已经丝毫没有了温文尔雅的模样，一身象牙白长袍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暗青色，看起来压抑极了。

他现在这副样子跟在我梦里那个人类女子转身离去后的那一刻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那个时候他的神情忧伤，而现在，他表现出的只有愤怒。

我不禁有些害怕，赶忙朝着楚殇那个方向跑过去，楚殇轻轻一跃，往前一跳就准备拉起我的手，这时玉无华突然上前一掌将我和楚殇打开，然后大手向后一挥，我的周围立刻就长出了一圈一圈的跟我们平时用的绣花针粗细基本一样但在长度上来说更长一些的银针。

“你给我老实地呆在这里别动。”玉无华狠狠瞪了我一眼，就朝楚殇攻击而去，而楚殇在接招的同时还不忘提醒我千万不能动，他一定会来救我出去的。